| 講題：慈、悲、喜、捨
(一)
時間：一九九八年十月九日晚上 |
南傳佛教叢書編譯組譯 |
再次歡迎在座各位。
今天和明天我們將會探討佛教禪修一個很重要的部分，這是關於培育我們心靈上四種很重要的質素，這四種質素稱為“四無量心”或四種美善的心。它們也稱為“四梵住”，因為當我們培育這些質素時，我們能如梵天一樣，能如天界的眾生一樣。
我喜歡把這四種質素視為我們的朋友，如果我們常常邀請這四位朋友與我們同在一起，能幫助我們體驗很多喜悅和輕快，亦能幫助我們帶給別人喜悅和輕快。相反來說，當這四位朋友沒有和我們一起時，便會製造很多苦惱給我們自己及製造很多苦惱給別人。
這四個質素的巴利文聽起上來多麼優美，令人感到多麼平和。它們是“Metta, Karuna, Mudita, Upekkha” (慈、悲、喜、捨)。Metta是慈愛心、友善，Karuna是悲憫心，Mudita是隨喜心而Upekkha是一個不作情緒反應的平等捨心。今天我會說及首兩個質素──首兩位朋友，而明天會說及後兩位朋友。
慈心若用簡單的術語來說就是善意。一個有趣的問題：我們從何處開始去培育這種善意呢？這在心理學的角度來說是很有趣的──應該從我們自己本身來開始。我想除非你能友善地對待自己，否則很難友善地對待他人的。一句我喜歡用的說話：“慈心能使我們成為自己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們不知道有時我們會成為自己最大的敵人。一般來說，我們認為敵人是外在的。也許我們一生都在尋找及擺脫這些外在的敵人，但我們不知道，最大的敵人可能就是我們自己。
我們怎樣成為自己最大的敵人呢？其一是我們對自己極度苛刻及吹毛求疵。一句我常用的說話：“ ‘常給自己減號’能成為我們一個很強的習性。”而當我們有了只給自己減號的習性後，我們亦會只給別人減號。因此我們製造了一個只有減號存在的地獄。修習慈心禪能幫助我們清楚地看到：我們只給自己及別人減號的習性會導致我們成為自己的敵人。當明白到這點之後，我們便會學習在自己及別人之中找出越來越多正面的質素。在佛法裏有一個很美麗的詞語用來形容這一點，便是 “隨喜”。為自己美好的質素而歡欣隨喜，為自己心中的正面質素而歡欣隨喜；在這一刻，大家都可以歡欣隨喜──隨喜自己發心成為禪修者。以此方法，我們便能看到越來越多自己的正面質素。而學習去隨喜自己的美德能帶給我們很多喜悅和輕快；當我們內心感受到越來越多喜悅和輕快的時候，還會熏染別人，影響和激勵別人也感受到多些喜悅和輕快。
《法句經》是其中一部很重要的佛教經典，當中有一句很有意思的句子，就是 “我們應該用快樂來超越苦惱。”但我們往往是用苦惱的方式嘗試去超越苦惱的。當我們感受到越來越多喜悅和輕快的時候，再遇到苦惱和不愉快的情緒時，要處理它們便變得十分容易了。
隨喜的另一要點是當我們以禪修作為精神生活的時候，自然地，我們會學習過一種無害、善巧和有益的生活，不給自己製造苦惱，不給別人製造苦惱。這是屬於道德或戒行的範疇，在佛陀的教導之中是很著重的。在這點亦有一個美麗的詞語──我所喜歡的巴利文“Anavajja Sukha”。Anavajja Sukha的意思是“不惱害所帶來的快樂”，“從善巧、有益的生活方式所帶來的喜悅和快樂。”從中可清楚看到，我們學習把自己由最大的敵人轉變成為最好的朋友。
還有另一方面會令自己成為自己的敵人的，就是我們緊執著過去的心靈創傷。心靈創傷可概括為自己對別人做了錯事或別人對自己做了錯事兩大類。於自己對別人做了錯事的，我們可能會緊執著內疚、懊悔這些很具破壞性的情緒；於別人對自己做了錯事的，我們可能會在心中揹負著憎恨、惡意等情緒。當我們帶著這些沒有痊癒的心靈創傷時，會受它多方面影響的，甚至能影響我們的身體。從心理的原因可以導致人們產生身心各種的疾病；心理的原因也能導致身體產生緊張；它亦能影響我們的睡眠，使我們做與心靈創傷有關的夢境，所以，即使睡覺時我們也會感到憂愁、恐懼和內疚；還有，在我們去世的時候，一些沒有痊癒的心靈創傷可能會很強烈地呈現，令我們要平靜地去世也不可能。所以，我們學習如何去治癒這些創傷是極為重要的。在這方面，慈心禪中的原諒自己及原諒別人有極大的幫助。因為明白到我們是凡人，我們還沒有覺悟，還未達到完美，所以應要原諒自己；同樣地，因為明白到別人也是凡人，和自己一樣，也是不完美的，所以應要原諒別人。這是一種放下過去負累的修習，不然的話，我們便緊緊執著過去，使心裏揹負著一個重擔。所以，只有當我們能真正治癒這些創傷，真正放下過去我們所揹著的重擔時，我們才能真正體驗喜悅、平靜及能更加悲憫自己，更加悲憫別人。
現在我想去談談我們的第二位朋友──悲憫。悲憫心是和看見別人受苦有關的。當看見別人受苦時，生起善意及作出幫忙是極為重要的。正如我在第一天所提及，由於各種原因，在這世界上越來越多苦惱，所以我們需要培育悲憫這種重要的心靈質素，使我們在看見別人受苦時作出一些幫忙──即使是很小的幫忙。有一位心靈修習的老師說，當你看見別人受苦時，不一定是要作出很大的行動，即使是小小的行動已經是很重要的了。這使我想起佛陀有一次向比丘說法時，強調慈心的重要性：他告訴比丘們即使在彈一下手指這麼短的時間修習慈心，那已可配作為比丘了。這可看到，即使數分鐘的慈心修習，已經是很好的了。
同一方面，做一些小事情，即使是和人談話，和人微笑等，這些小小的事情即使是數分鐘，也是培育這種質素的方法。當你要去培育這種質素時，不管在哪裏，你都會遇到修習的機會──即使在乘巴士時，即使在走路時，你一定會遇到有可作出幫忙的地方，一定會遇到有可對人發出善意的地方。
我們應該也學習悲憫自己。當你看見自己在受苦，知道自己在受苦時，若還容許自己繼續受苦下去的話，你便是你自己最大的敵人。若對自己有悲憫心便會嘗試去做一些事情令自己不再受苦。
現在我們明白這些質素稱為美善的心的原因。它們是天界眾生的質素，因為它們幫助我們對自己及別人的苦去做一些事情。和慈心一樣，當你培育悲憫時，你便會體會到自己所付出過的，都會帶來良好的後果，你會因此而很快樂。還有，當你知道能夠對自己的苦惱做些事情的時候，能帶給自己很強的自信心。你會因找到能解除自己苦惱的方法而感到快樂，而且還能替別人解除苦惱。
明天我將會談及第三及第四個質素。現在是研討時間，如果有任何問題，請隨意發問。
問答部分
聽眾：請問老師，慈心有沒有界限的呢？例如有一位朋友向我借錢，但後來發覺他是用來賭錢的。在第一次發現時，我用慈心原諒了他；第二次他再來借錢，我再次借給他；但他再繼續做相同的事情，第三次，第四次……借錢給他及原諒他。我怎樣用慈心去勸服他不再作同樣的事情呢？
葛榮：很好的問題。在日常生活中，有時我們是要面對這些情況的，所以要明白慈心的意思，並不是任由別人欺榨自己，這是很重要的。任由別人欺榨自己，可視為愚蠢的同情心。關於這一點，有一個有趣的故事，這是在印度流傳的故事，內容是關於一條修習慈心禪的眼鏡蛇的。這是我最喜愛的故事之一，我想和大家分享這個故事：
從前，有一條眼鏡蛇在森林中修習慈心禪，它心裏散發這些善願：“願眾生健康……願眾生快樂……願眾生安詳……”
當時有一個老婦正在森林拾柴，她看見這條眼鏡蛇，但誤以為牠是一條繩子，所以便拿起眼鏡蛇來捆扎她揹著的柴枝。因為眼鏡蛇在修習慈心，所以牠任由擺佈。當這個婦人把柴揹了回家後，眼鏡蛇帶著滿身痛楚及遍體鱗傷地逃了出來。跟著，眼鏡蛇去到老師那裏，對他說道： “看看我的遭遇！我在修習你的慈心禪，但請你看看我的傷勢及我所感受的痛楚！”
那位老師很平靜地說： “你沒有修習慈心，你做的只是愚蠢的同情心，因為你應該讓人知道你是一條眼鏡蛇，你應該至少要發出嘶嘶聲。”
所以，對待如你所形容的那種人，你需要學習發出嘶嘶聲，這樣你便幫了那人一個大忙。請問還有沒有其他問題呢？
聽眾：葛榮老師，我想在這裏提出一個問題。在我的一生中發生過兩次的情形，一次是在最近發生的，在那時有很多事情都不如意，我就像在颱風的風眼之中不停地旋轉，又好像一隻老鼠在轉輪內不停地爬。我簡直不能相信我的心會製造出這樣恐怖的事情出來。我想知道你對這些事情的起因有什麼看法？及怎樣能擺脫這些事情呢？
葛榮：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你親自來見見我，我想知道多些有關的細節。但在這裏我嘗試提出一些建議。我想提出的第一個建議──我應該在談到慈心禪時去提及的──就是學習和不愉快的經驗交朋友。當我們經歷到不愉快的事情，無論是身體上或心理上的痛苦，通常的反應就是我們會不喜歡它，我們會抗拒它。因而帶來的結果是我們開始因此而憎恨自己。憎恨這些經驗、抗拒這些經驗、不喜歡這些經驗有時會帶給它們更多力量，令它們更加強盛。在這情況下，可用慈心來和你所經歷的處境交個朋友。以下是一個我喜歡用的句子，我們可用這個句子來對自己說：“去 OK那些不 OK。” 這是我的第一個建議。
我想提出的第二個建議是和不愉快的經驗交朋友，以開放的態度來面對它，然後再去探索、調查、了解你的不愉快經驗。有時我們有這類的經驗是因為我們有一個不切實際的生活目標：我們對自己有期望，對別人有期望，對生活有期望，有時我們可能會對事物生起很強烈的期望。當這些期望達到時，你會快樂；但當這些期望不能達成時，這便是我們開始受苦的時候。這時候我們開始去憎恨自己、憎恨別人及憎恨人生。所以，用友善的態度，你將能學習去探索、找出、了解更多不愉快經驗的真正成因。
我想提出的第三個建議是和第二個建議有關的，就是去找出這些不愉快經驗的成因究竟是從思想所帶來的、從情緒所帶來的、還是從感受所帶來的。正如我昨天所提到的，有時當我們遇到一些不愉快的經驗時，就是一個很好的學習機會。花一些時間和身體的感覺或和呼吸的感覺在一起，這個方法能為我們帶來一些空間。之後，你會發覺這些感覺是在不停地變化的。所以，如果我們能夠真正地以開放的態度來面對各種感覺，無論身體或內心的感覺，都以開放的態度來面對它們的變化，之後你便有一個很大的轉變：無論發生甚麼事情，你都能夠面對它。
最後我想提出的建議是，我們也要去找出在什麼時候自己是沒有不愉快的經歷的，去找出我們也有情緒不出現的時候，這是極為重要的。要是你能以開放的態度來面對這點，你也許會感到驚奇，在一日之中，有很多的時刻是完全沒有你剛才所形容的情形的。我肯定你現在沒有經歷著它，因為我看到你在微笑。
我建議你嘗試去運用其中的方法，但如果它們還是沒有效的話，你可以打電話給我或請你來見我。
如果我們能把這樣的經驗視為有價值的經驗，是學習的機會，這將是一種美好的生活方式。從不愉快的經驗學習，從我們認為是負面的情況學習，視它們為有助於心靈成長的學習機會。我想還有時間回答最後一條問題。
聽眾：當平時沒有事發生的時候，是很容易說慈悲對待別人的，但當有事發生的時候，例如某人在我們身邊做了某些行為或說了某些說話，自己便會很憤怒，慈悲心也不知去了哪裏，有時甚至會憤怒數天及難以入睡。不知導師有否這樣的經歷？及請你教導我們怎樣做？
葛榮：非常好的問題。很高興你提出一個有關日常生活的實際問題。首先我想分享我是如何去處理這類情況的，希望能夠幫你去處理你所說到的情況。第一點是：不需感到驚訝。因為正如我剛才所說，我們是凡人，我們仍然是不完美的。只要我們還是凡人，還是不完美的，我們一定會發怒，所以我們何需驚訝呢？
第二點是：不要因為生氣而給自己減號。因為當在給自己減號時，實際上你是為自己的發怒而發怒，你為自己的發怒而憎恨自己。
第三點是：如果不能在憤怒生起的時候去觀察它的話，至少在事後去作一個反思。反思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為何發怒呢？我為何說出那些說話呢？是什麼東西使我失去控制呢？正如我在之前的問題所說，我們的失敗經驗是可以成為一些很寶貴的善知識的。這類的反思一定要用一種很友善、很柔和的態度來做。而不是用嚴厲的態度，不是去責備自己，也不是對已發生的事情生起不必要的內疚和懊悔。然後正如在講座時提及，你可以原諒自己及對自己說：因為我還是凡人，這次我發怒了，但讓我在下次再遇到那人時，看看我可否好些和他相處。要是這樣的話，你便能從這類經驗當中學到東西，你能把這種經驗視作一種修習的實驗。
如果我們對自己有要求的話，這要求不應是 “我不會發怒”，更合乎現實的要求是 “看我能多快從忿怒回復過來” 。這便是在日常生活中修習正念的重要性。正如我昨天所說，如果你能修習正念的話，你便能與呼吸連繫起來，當你開始發怒時，呼吸會告訴你正在發怒。運用正念，能留意到忿怒的生起及能幫你從忿怒中真正回復過來。
我遇過一位脾氣極壞的女士，她最大的困擾就是發怒。我給她一個簡單的建議，這建議對她來說很有效。我建議她在口袋裏攜一面鏡子及告訴她每當生氣時，請照照鏡子，不需開口說話，只是照鏡。當她依著去做之後，她吃驚地見到一個這樣的人。因她注重外貌，所以當每次這樣做的時候，她都看見自己的樣子實在很難看，這使她很快便能夠從忿怒中回復過來，有時她還能夠取笑自己的忿怒。
我相信時間已差不多了。現在讓我們休息一會，在這短短的休息中，正如我在過去兩天所提到，請正念地慢慢走動，保持肅靜，去欣賞一下由肅靜所帶來在內心的空間。請在數分鐘內回來。
[休息]
坐禪部分
[在坐禪中的導引]
讓我們一起來修習慈心禪。
首先以我們的身體來開始。……去感受一下友善、柔和、善意地對待自己時的感受。……
感恩我們得到這個人身，我們能運用這個身體來修行。……
你現在能否視自已為一個最好的朋友？你能否真正地有這種感覺？感覺它是你身體的每一部分……你整個人。……
感受一下內心的部位。……容許像開花一樣開放內心來對待自己。……
感覺到自己就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時，你能否原諒自己過去所做的任何錯事呢？……
在原諒自己時，你能否衷心對自己說和去感受以下說話呢？ “願自己健康，願自己快樂，願自己平靜，願自己能從苦惱中解脫出來。” ……
對於自己沒有這類心靈創傷的人，你可以因創傷已痊癒而感到快樂。……
對於曾受別人傷害的人，讓我們來學習從原諒別人，從放下過去之中來治癒那些心靈創傷。……
學習去放下你揹負著的憎恨和惡意。……
你能否想起他們及也這樣祝願他們：“願他們也健康，願他們也快樂，願他們也平靜及願他們也能從苦惱中解脫出來。” ……
在治療我們心靈創傷的時候，願我們感受更多的喜悅，更多的輕快，更善意地對待自己及別人。……
現在讓我們去隨喜我們在培育慈心來對待自己；培育慈心來對待別人。……
[磬聲，出定]
唸誦部分
在我們唸誦之前，讓我們感覺一下這佛殿的平靜及寂靜。
[唸誦完畢]
願各位健康、快樂、平靜及能從苦惱中解脫出來；願所有眾生健康，願所有眾生快樂，願所有眾生平靜，願所有眾生都能從苦惱中解脫出來。很多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