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光莊嚴六十四期/89年12月20日
頭陀僧與各地僧俗的互動 卡瑪拉•提雅瓦妮琦 著 法園編譯群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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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陀僧並無意改變人們的信念,或令人們改信屬於僧侶自己派別的佛教, 對僧侶與高原族人而言,每次相遇都是學習的經驗,使他們能以不同的觀點觀看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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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育非佛教徒 對頭陀僧而言,心的訓練不單只是在實踐完美的禪坐,如阿姜查所說,更包含如何長養慈悲心。頭陀僧與丘陵部落族人的互動關係,正顯現了僧侶們所長養的慈悲心。 暹羅丘陵部落的居民,顯然對雲遊僧的習俗十分不了解。頭陀僧雲遊到北方時,都曾進入一些與世隔離的深山,並且接觸了阿卡(Akha)、赫蒙(Hmong)、拉胡(Lahu)、克倫(Karen)、卡慕(Khamu)等高原種族的人。阿姜草、阿姜帖、阿姜曼在接近清邁與清來的高原部落附近,曾長時間停留。對僧侶與高原族人而言,每次相遇都是學習的經驗,可以挑戰本身的覺察力,使他們能以不同的觀點觀看事物。關於這樣的經驗,阿姜帖與阿姜曼述說得最詳盡。 〔歡喜接受拉胡人供養的野薯〕 一九三五年,阿姜帖冒險獨自進入清來的山野中,當時他三十五歲。路程開始經過一兩座孤立的民宅,但他仍然繼續前行,因為他知道那裡的居民應該不會供養食物。(1)一直到眉率縣(Mae Suai,僧侶們稱當地人為木瑟人(Muser))有十二戶人家的拉胡村落—普帕雅村(Puphaya)才停下 (2) 。阿姜帖找到一個廢棄的簡陋小屋,打算在此逗留些時日,他認為這會是個好地點,因為語言隔閡,拉胡人不會來打擾,他將有充分的寧靜可以禪修。 但令阿姜帖訝異的結果是:這村落的拉胡人從未見過頭陀僧,老老少少好奇地跑來瞪眼瞧他。拉胡人對他出現在村莊的反應,使他意識到自己是第一個在此村落雨安居的頭陀僧。村民對他禪坐修行感到奇怪,而當他開始來回經行時,便聚集在他身邊,使他無法專心。之後,他試著與村長溝通,村長雖然不了解他的宗教修行方式,但尊重他的行徑。阿姜帖記錄說: 我與村長協商後達成共識:村民尾隨在我身後並不相宜,如果他們想求福德,只要在看到我外出經行禪修時,對我合掌致意就可以獲得功德。從此以後,每當我外出經行禪修時,村民都會靠攏排成直線站在一起,然後合掌向我致意,其他不在場的族人,也都會被叫喚來加入眾人的行列。 雖然阿姜帖對拉胡人的第一印象是他們既髒且臭,但是當他了解他們後,便改變了看法: 我們無法不對這些森林族人感到感動,雖然他們的生活遠離物質文明,但卻如此誠實正直,他們自我約束,並嚴格地信賴他們的「村長」。品行不佳、製造麻煩的人,若頑固地違逆村長的訓誡,就會被村長驅離該村;如果他拒絕離開,則全村的村民就會動員把他趕走。所以,可以確定的是,偷搶之類的事在此地絕不存在。 阿姜帖與其他雲遊僧從東北來到丘陵部落,那時,當地居民一直過著自治自理、自給自足的生活。不過在阿姜帖抵達的前一年,稻米欠收,村落裡僅三戶人家足以餬口,所以只有這三戶人家可以供養食物,每戶人家給的份量都很多。後來村長前去探望他,並對他說村裡每個人都想在阿姜帖托缽時布施食物,但許多人因毫無米食可施而感到困窘。阿姜帖因而得知大部分村民沒有米飯可吃,只能吃煮熟的野薯與塊莖類植物。村民的慷慨好施令他感動,他回答村長自己也很喜歡吃蒸野薯: 我對村長說,這是我為何能來此地與他們一起生活的原因—要是我不喜歡野薯,我就不會來了。而當村民知道此事後,便都跑去挖野薯,蒸熟後送到我的缽裡,於是我的缽每天都是滿滿的。他們對這些感到歡喜,總是微笑著、欣喜著,臉上泛著可愛的神采。雖然他們仍擔心我可能無法嚥下那些野薯,而總是尾隨我到住處,想要親眼目睹。既然接受了他們的供養,我決定要表示珍惜之心,所以讓他們親眼看著我吃下。(3) 拉胡人認為阿姜帖的停留是個好兆頭,先前降雨量不多,但當村民在雨安居前十天為他建好小木屋後,大雨便傾盆而下。豐沛的雨量使稻米豐收,且超過日常所需,有的村民甚至還可以將剩餘部分賣掉。拉胡人為此欣喜若狂,一致認為這完全是村民為僧侶建「寺」的功德所致。 雨安居結束後,阿姜帖起程離去。送行時,村長供養他一長條做袈裟的白布,村民個個為他的離去落淚,並懇求他再回來。在這次訓練裡,村民堅實的信仰與誠摯的心意,令他深深感動而難以忘懷。他回到阿姜曼所住的眉龐縣(Mae Pang)馬考田村(Makhao Field ),並向他提及拉胡人的種種,於是次年(1936)阿姜曼便與阿姜帖同行,一起在普帕雅村附近雨安居。 〔教導拉胡人持誦「補哆」〕 阿姜曼與丘陵部落族人的相會,也改變了彼此間的成見。有次,他與另一位弟子在離拉胡人聚落約兩公里遠的樹林過夜,從未見過頭陀僧的村長以為他們是老虎喬裝的,便禁止婦女與孩童走近僧侶們所在的小樹林,男人也必須成群結隊攜帶武器前去。村民觀察兩個僧侶好幾回後,發現他們並不具傷害性,這才敢靠近阿姜曼,並問他為什麼總是靜坐不動,來來回回地走動時在尋找什麼? 「我的『補哆』丟失了,打坐與經行都是為了尋回它。」阿姜曼說。 「『補哆』是什麼?我們可以幫你尋找嗎?」村民問。 「『補哆』是三界中僅有的無價之寶,只是一種覺知。如果有你們的幫忙,我們應該可以快點尋獲。……任何找到『補哆﹄的人便是世上的至尊,並且能觀看到一切事物。」阿姜曼回答。 拉胡人又問阿姜曼,婦女與孩童是否也可以幫忙尋找「補哆」,一旦找到「補哆」,是否可以看到天堂與地獄,還有死去的親人—孩子、丈夫與妻子。對這些問題,阿姜曼一律回答「可以」。然後,他便教他們尋找「補哆」的方法,也就是心如何集中的方法: 如果你們真的想要找到「補哆」,你們就必須打坐或經行,心中反覆默念「補哆」、「補哆」、「補哆」。這段時間不能想其他事,僅能讓念頭安住在「補哆」上,如果你能做到這點的話,就可以找到「補哆」了。 要花多少時間打坐與經行,才能找到「補哆」呢? 初期只要十五到二十分鐘就夠了,「補哆」並不希望我們太性急,因為性急只會使我們疲累,反而找不到「補哆」,今天這樣就夠了。 對於阿姜曼的教導,許多村民包括村長、婦女與小孩,都感到極大興趣,不久,他們就都能夠認真默念「補哆」,阿姜曼的教導很快地就帶來很好的成果。例如有個男子告訴阿姜曼,在他確實遵循阿姜曼的禪修方法後,不久便達到一種非常喜悅的寧靜境界,最後,很多村民在禪修上得到可觀的進步。從此以後,拉胡人便完全信受頭陀僧的習俗,對僧侶們照顧有加,供養食物、建造舒適的隱居所(之前僧侶們都睡在鋪了樹葉的樹下),並清理地面以利他們經行。阿姜曼與其弟子在拉胡村村外住了不只一年,而離別時刻是令人感傷淚下的一幕。 另外一次,阿姜曼在另一個丘陵部落(名稱不詳)附近安居,村民向他請求咒語藉以避免鬼魔的侵害。阿姜曼對他們說,只要一心默念「補哆」(buddho)、「達摩」(dhammo)、「桑夠」(sangho),則任何鬼魔都無法抵禦這三個字的力量。之後,阿姜曼又教導他們集中心念的方法,並教他們體認恐懼無法驚擾處在禪定的心。 〔與丘陵部落族人和平共處〕 阿姜曼給予丘陵部落的族人相當高的評價,他也鼓勵其弟子到部落附近修行。阿姜布瓦讚賞丘陵部落族人天性誠實柔順,這也是何以他們能忠貞地遵循阿姜曼教導的原因,以至於其中更有些人還練就了他心通等能力。(4) 阿姜布瓦贊同阿姜曼的看法: 丘陵部落族人天性誠實、純樸,所以他們一認識阿姜曼,就對他全心奉獻,願意為他犧牲所有,付出一切。而一般人的觀念都把森林族人,如阿卡、卡慕、木瑟(拉胡)、苗與楊族(Yang,克倫)等,認為是既黑且醜、又髒又亂的族群。事實不然,他們有好看的外表,也很愛乾淨,舉止得宜,也保有良善風俗。他們尊敬長者與領導人,很少有爭執與打鬥,總是服從領導而不頑固,所以很容易教導他們修行。(5) 頭陀僧們一直都很欣賞高原部落族人在文化與宗教上的信念,例如,阿姜曼就認為丘陵部落族人的品德高於城市裡的人,他提到: 叢林並非是個到處充滿野獸、不文明的地方,那裡住著品德高尚的誠實人,不像水泥築成的叢林那般,充斥著小偷與強盜。居住在森林要比居住在人口稠密的城市來得安全,在城市裡,人很有可能被剝削。 阿姜曼如此讚揚丘陵部落並不令人意外,因為首先他感念他們不間斷的供養,而且這個偏遠地方也使他遠離法宗派高階僧侶的迫害,就如阿姜布瓦所言,阿姜曼正是在離丘陵部落不遠處獨修時開悟的。頭陀僧所停留過的一些拉胡族村落,地緣相當偏僻,拉胡農人與以狩獵維生的麥拉巴利(Mlabri)人分享森林資源。阿姜帖一九三六年在附近的一個村落安居時,曾遇到一群麥拉巴利人,拉胡人稱他們為 phi taung leuang (黃葉之靈),他認為沒有其他僧侶或旅行者,比他更了解這些狩獵者。可以確定的是,在他之前沒有人曾留下如此詳細的記錄。不過,我們將略過阿姜帖這些趣味的陳述。(6) 處在與自己各方面都截然不同的人群中,可以教育頭陀僧去珍惜其他文化的優點。他們也體認到,禪修不只是針對僧侶而已,它對任何信仰其他宗教的人都有助益。我們知道頭陀僧並無意改變人們的信念,或令人們改信屬於僧侶自己派別的佛教。所以,森林族人與丘陵部落村民對雲遊僧的信賴,並不令人意外。僧侶們隨緣的態度證明了阿姜曼的論點: 有一件神奇的事是:曾經有很多傳教士到過拉胡族的村落,並且試著要讓他們改信基督教,傳教士送給村民很多禮物,但拉胡人並未因此而改變宗教信仰。而頭陀僧一來,丘陵族人就供養食物給他們,這並不表示村民已經變成佛教徒,因為他們仍然有自己的鬼神信仰。 面對不同傳統的僧侶 我們已經看到頭陀僧對森林居民信仰與習俗的包容—不論他們是不是佛教徒。但他是否能平等地包容與自己戒律、儀式標準相違的僧侶呢?就如我們即將看到的,雲遊僧對此也不批判。 雲遊僧會在泰國境內或鄰近的國家,遇到其他傳統的僧侶,如僧侶的敘述所顯示的,雖然政治疆界(由西方殖民強權或泰國精英分子所劃分)會將人們劃屬不同的國度,但不能阻止他們遵循固有的習俗。 〔殺雞供僧的寮北沙彌〕 有一晚,阿姜汶與阿姜特雲遊到寮國北方的一個村落寺院,附近沒有比丘,不過有位沙彌出來招呼他們。 沙彌看到我們很歡喜,他帶水來給我們喝,供我們盥洗,還幫忙準備臥具,並邀請我們留下來。看到沙彌的氣質很好,於是我們決定在那裡留宿一夜。他協助我們安住下來就不見了,然後我們聽到啾啾的雞叫聲,不一會兒又聞到烤雞的香味,儘管如此,我們並沒有懷疑。沙彌離開約一個鐘頭後,回來時帶著熱騰騰的糯米飯與一隻大烤雞。 他將食物放在我們面前說:「敬愛的老師,請吃飯。你們長途旅行一定很疲憊,我特別為你們烤這隻大雞,請儘量吃吧!」我們告訴沙彌:「別管我們,把食物拿回去吧!我們早上吃過了,晚上只要喝一些熱開水就夠了。」 我們不知道沙彌最後如何處置那隻雞,也許是將它獻給死神吧,我們並沒有多費神。 阿姜汶在說這個沙彌的故事時,請注意他並沒有批判沙彌對戒律的無知(比丘與沙彌不得殺生,也不吃因他們而殺的肉);相反地,阿姜汶強調沙彌的慇懃款待。他也許知道在寮國與泰國北部,晚上提供食物給僧侶是他們的習慣。 〔過午進食的泰北僧侶〕 阿姜汶雲遊到泰國北方,也遇到關於食物的不同規矩。他在邁紅桑省遇到一些撣族的僧侶,他們覺得自己比清邁的原族僧侶還要嚴格。阿姜汶回憶道: 那時撣族僧侶常常譴責清邁僧侶吃晚飯,的確,邁紅桑僧侶不在晚上進食,但是他們會在半夜煮飯,凌晨一點就著燭光開始烹調。 阿姜汶所提出的評語指出,撣族、原族傳統的戒律與暹羅的有所不同,顯然他們並不將過了中午進食視為犯戒: 清邁的僧侶在晚上五點至七點左右進食,然而,邁紅桑的僧侶在每天日出之前的第一個鐘頭進食。這兩種情況都不算是隔天,所以有何不同呢?兩種作法都違背了戒律。 〔布薩日不誦波羅提木叉的邁紅桑僧侶〕 還有其他不同的地方,例如在現代佛教仍未當權以前,有許多僧侶忠於地方佛教傳統,邁紅桑的僧侶並不在「布薩日」念誦波羅提木叉,阿姜汶回憶道: 撣族僧侶只簡單地聚在戒壇,懺悔他們所犯的戒律,確認他們的清淨。 阿姜汶覺得撣族佛教另一個特別的地方是,撣族僧侶有常常辯論阿毗達磨(佛教高深的哲學)的習俗,而遵循曼谷官方佛教傳統的僧侶則辯論戒律。 就像緬甸僧侶常常討論阿毗達磨,他們在「地圖」上學習佛法,嚴肅地看待辯論,往往在解釋上有明顯的差異。(7) 〔著俗服、種木瓜的清邁老僧〕 在清邁北方的某縣,頭陀僧遇到一個非常特別的佛教習俗。阿姜李與阿姜鏗一起尋訪阿姜曼,他們在阿姜曼曾提過的一個洞穴中禪修後,繼續向北朝範縣前進。他們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地區發現兩個大洞穴,其中一個洞裡有好幾排古佛像,另一個有尊巨大的佛像。到達山腳下時,在一條清澈的溪旁發現一座香蕉與木瓜園,他們覺得很奇怪,因為附近並沒有村落。當他們停在一間小茅篷前詢問是否有僧侶時,得知可敬的師父阿姜帕(Pha)不在田裡,阿姜李回憶道: 我們向西沿著溪流爬上山,遇到一位身穿紅褐色短褲與短袖襯衫的老人,就像剛剛染色的漁網一樣,手上拿著一把大刀,正在砍伐森林,他的動作強健有力,就如年輕人一般。我們走向他並喊道:「你知道阿姜帕在那裡嗎?」他一看到我們便快步走過來—手上仍拿著刀子。不過當他和我們坐在一起時,行為就轉變成一個僧侶,「我就是阿姜帕。」他說。因此,我們便向他頂禮。 他帶我們回到他的住處,換下短褲與襯衫,穿上深色的僧袍,在胸前繫上巾帶,在手上掛著念珠,並告訴我們每個洞穴背後的故事。 這位年長的僧侶邀請阿姜李與阿姜鏗留下來雨安居,當他得知他們是阿姜曼的弟子,而且持戒精嚴後,他說:「你們不能把我當作老師,因為現在我正種植香蕉與木瓜來販售,以存足夠的錢來完成我的佛像。」傍晚,他帶他們參觀香蕉與木瓜園,並告訴他們:「我允許你們儘量拿去吃,通常我是不准其他僧侶碰的。」 像阿姜帕這樣穿著短褲與襯衫的僧侶並不多見,顯然這是北部僧侶的習俗,當他們從事世俗的事務時,便可以換上在家人的衣裳。例如一九三二年,生於清邁省帕通縣(Pa Tong)班卡鄉(Bankat)的阿姜潘阪(Phan Pan),在幫助農人爭取他們的水權時,就穿著農夫的黑襯衫;而沒有從事這些運動時,便穿著平常的橘色僧袍,在森林的茅篷中禪修。阿姜潘阪認為這個傳統是從佛陀開始的,傳說他在弭平柯利亞王(Koliyawong)與釋迦亞翁王(Sakhayawong)間爭奪河流所有權的爭端時,就在戰場上穿著王子的皇袍。 阿姜李不但不會用自己的戒律來批判這位北部僧侶,他還對他的慈愛、苦行及和動物間的親密,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拿他的水果,但我很感謝他的慈愛,每天清晨天亮以前,他會要他的弟子們到我們停留的地方來,帶香蕉與木瓜給我們吃。 我注意到這個地區有很多奇怪的事,森林裡的孔雀一點兒都不怕阿姜帕;每天早上都會有鴿子飛到他進食的地方,而他總會撒飯給牠們吃,有時牠們還會讓他觸摸;每天傍晚猴子會成群下來吃他為牠們準備的木瓜,如果有村民剛好出來拜佛,那些動物就會跑掉。 〔爬到樹上摘椰子的柬埔寨住持〕 在柬甫寨,阿姜維利揚遇到類似的習俗。有天清晨,當他與阿姜空瑪停留在歐藍甲村的寺院時,他描述所看到的難忘景象: 我簡直不敢相信,竟看到住持爬到椰子樹上去摘椰子,並小心地將它們丟成一堆,他下來之後,打碎兩個綠色椰子交給我。我把它們遞呈給我的老師阿姜空瑪,我注意到他的不安,我同樣也必須壓抑住一些尷尬的感覺。我們那天喝了不少椰子汁,住持非常高興,他希望我們多住幾天,但阿姜空瑪告訴他,這不在我們的計劃之中。我們在飯後就離開了,住持看我們要走,顯得很失望。 阿姜空瑪可能被當地住持的慇懃款待所感動,只有在與弟子繼續旅程時才表明他的批判: 這些地區的僧侶也許有堅定的信仰,但對戒律卻很無知,爬椰子樹、摘椰子是犯戒的。我不知道如何告訴他們這些,身為一位訪客,我決定不管它。 這是說明頭陀僧面對地方傳統村落住持時的範例。雖然這些住持遵循不同的規則,但他們仍慇懃款待頭陀僧與曼谷僧侶,也許地方宗教的形式強調慈悲、慷慨,多於嚴格遵守戒律條文。 〔批評雲遊僧戒律的吉蔑僧侶〕 幾天以後,阿姜空瑪與阿姜維利揚到巴坦邦拜訪一座法宗派寺院,他們在那裡發現遵從法宗派的吉蔑僧侶批評他們的戒律,阿姜維利揚說: 我們坐三輪車到了寺院,寺院中的僧侶一直瞪著我們看,他們一定想我們不是法宗派的,因為在柬埔寨法宗派的僧侶不會坐三輪車。由於他們不歡迎我們,我們只好待在涼棚,他們為了測驗我們,要信眾給我們錢,老師拒絕接受,但他們仍舊多疑,並沒有變得比較友善。一直到幾天以後,癱瘓的住持坐著輪椅來和我們說話,所幸有位泰國商人與政府官員,知道老師在這裡而帶食物來。寺院裡的人並沒有好好照顧我們,幾天下來我們都只吃米飯。 〔晚上煮食與抽鴉片的撣族僧侶〕 阿姜撰在泰國以外的地方雲遊時,也遇到遵守不同戒律的僧侶,雖然他承認這些差異也曾困擾過他,不過他的批評並不強烈: 我獨自禪修都很好,但是與撣族僧侶在一起,就會因為不同的戒律而感到有點困難,因為他們有些人違反了戒律。一些寺院的僧侶會在晚上煮東西吃,而另一些寺院的住持與年輕的僧侶會隨意躺下來抽鴉片,甚至要我這個外來的僧侶加入他們!以泰國來說,這種行為違背了戒律,但這裡卻不以為然。 阿姜李似乎對其他僧侶對於佛法的了解較感興趣,而不去爭論那些關於戒律的小地方。例如他說有幾位吉蔑族僧侶對佛教教義的了解,讓他印象深刻。他待在柬埔寨超過一個月以後,已經能用當地的語言對吉蔑人說法,到了晚上,很多村民來聽他開示。有一天,一位信眾告訴他,有位吉蔑族僧侶想向頭陀僧請教佛法,那位僧侶讀過三藏(佛教經典)並精通巴利文翻譯,阿姜李樂於接受這個挑戰。佛法的討論進行得很順利,像阿姜李回憶的: 我們討論、辯論佛法,一直到我們都充分了解彼此的修行與行為準則,過程進行得順利平和,沒有插曲。(8) 〔慈悲、慷慨的中國僧侶〕 阿姜李與他的弟子在西所蓬停留了兩晚,後來他們去探視附近的山區,巧遇一位獨居在僻靜洞穴裡的中國僧侶。阿姜李與大乘佛教僧侶溝通的能力,展現了他開闊的胸襟,他回憶道: 我們坐下來討論佛法,我們相處得太好了,以致於他請我留下來雨安居,不過卻沒有任何一位弟子想留下來。(9) 阿姜李很喜歡那個地區,但他還是覺得不應該違背弟子們的期望。(10) 阿姜李對中國僧侶的態度有別於泰國的行政僧,因為許多行政僧覺得他們比大乘僧侶,或其他佛教傳統的僧侶還要優秀(至今泰國僧侶仍舊擁有這種優越感,儘管他們可能不曾遇見大乘僧侶)。例如一九三三年阿姜李在柬埔寨雲遊時,阿姜潘(Pan,從泰國南部來的大宗派僧侶)與馬哈羅(Maha Loet,從曼谷鐵西林(Thepsirin)寺來的法宗派學問僧)一起在緬甸旅行 (11),他們與當地人的溝通有困難,因為兩人都不諳當地的語言,然而在他們回到暹羅的旅程中,受到緬甸大乘佛寺的招待,語言的障礙並沒有影響年老的中國住持提供四天的吃住。此外,為了進一步為他們安排免費的食宿,住持帶著泰國僧侶到了火車站,為他們買到毛淡棉的火車票,還給他們一封寫給住在那裡的中國信眾的信,請他為泰國僧侶買船票到暹羅鄰近的村落。阿姜潘對這位中國僧侶心存感激,在上火車前向他合掌,與他同行的法宗派曼谷僧侶立即喝斥他:「你為什麼對中國僧侶合掌?」雖然阿姜潘不是一位頭陀僧,但他以典型頭陀僧的想法回答: 我對中國僧侶慈悲、慷慨與品行致上敬意,這無關他身穿什麼衣服,我又不是對他的褲子致意,那些都是外相。我是對他僧侶的本質合掌,我覺得對他合掌是正確的。(12) 一如頭陀僧的回憶錄所顯示的,在「森林僧團期」時,北方與東北方仍包含少數民族,他們的宗教與現代佛教在曼谷所建立的標準,有明顯的不同。雲遊僧的經驗可供作他們禪修的工具與輔助,教導他們慈愛、悲憫、包容不同宗教習俗人士的重要。關於這些特質,阿姜查主張:「這些特質是清淨心的特質,所以應當維持。」 然而,曼谷政府與僧伽當局並沒有像雲遊僧般寬容、開闊的胸襟,以及對地方習俗的高度重視。數十年後,到了一九六○年代中期,泰國政府與大長老僧伽會合作,以當權的泰族文化來同化不同傳統的民族。在一位僧侶的努力之下,「法遊」(Thammajarik,巴利語為 dhammacarika)計劃,是特別為了使泰國部落的族人轉信現代佛教而制定的。(13) 【註釋】 (1) 頭陀僧須依靠森林居民慷慨善意的布施,但如果村落裡的住家太少,僧侶除非受邀,否則不太願意待下來,以免加重他們的負擔。 (2) 大部分的拉胡族人住在高海拔的省分,像清邁、邁紅桑與清來省,他們由許多不同文化、語言的小族群所組成,全部都說拉胡語。當地人稱他們為「木瑟人」,意思是「獵人」,因為在一八八○年代,第一批到達蘭那(Lan Na)的拉胡人,就是以打獵與採集維生。 (3) 阿姜帖補充道:「野薯、芋頭與其他馬鈴薯狀的塊莖,是整個北部地區普遍可以找來吃的東西,這些在東北都被當作是饑荒時的食物。」 (4) 阿姜布瓦補充:「有信心及順從的信眾,比僧侶與學神通的人容易發展神通,學者的知識似乎成為獲得這些特別力量的障礙,即使是內觀禪修的成就,往往都比不上謙虛、純真的在家信徒。」 (5) 有個曼谷的行政僧在此做了一個代表性的評語:「在這個村子〔清邁省熱縣寶鑾村(Bau Luang)〕裡,約兩百位居民都是魯阿人(Lua)(Lawa,拉瓦人)。他們的膚色較深,相當粗野,不知道如何做功德或布施。」 (6) 阿姜帖漸漸熟悉麥拉巴利人,學習他們的文化,並解釋他們為何會被拉胡人稱為「神靈」(Phi)。麥拉巴利人在廣大的森林消失後,也失去了他們的傳統生活方式,今日他們的子孫不再以打獵與採集維生,而融入了外面的世界裡。一九八八年九月的人口統計調查顯示,在難省的麥拉巴利人只有二十六個家庭,計一百三十八人;而帕省只有七個家庭,計三十四人。他們並沒有丘陵部落民族的合法身分。 (7) 撣族僧侶討論的阿毗達磨詳細分析超自然或出世間的境界。根據阿毗達磨,出世間「道」(magga)指出禪修者進入淨化心靈的四個階段,是藉由內觀存在界的無常、苦與無我而產生。阿毗達磨是三藏中的第三部藏—阿毗達磨藏,是學者推敲與心的分析有關的教義。 (8) 令人奇怪的是,阿姜李竟然說這當中沒有衝突,不知他是否預期會與吉蔑學問僧有一場激烈的辯論。 (9) 阿姜李並沒有說他用什麼語言和中國僧侶溝通,他們相處得那麼融洽並不令人驚訝,雖然他們分別來自不同的傳統—上座部佛教與大乘佛教。兩人都是雲遊僧,他們彼此間的共同點,大概比和自己教派的行政僧還多,就如我們所知,阿姜李與曼谷法宗派的學問僧的共同點並不多。 (10) 頭陀僧在這方面較能體諒,如果年輕的比丘或沙彌拒絕待在某個地方,長老僧侶不會強迫他們,也許這是為何阿姜汶不喜歡將年輕的弟子帶在身邊的原因。 (11) 一九三○年代初期,為數甚多的泰國比丘與沙彌,跟隨義大利僧侶阿姜羅堪那(Phra Lokanat)到緬甸,他們最初受到暹羅國王帕恰提波(Prachathipok)的支持,他給每位僧侶五十銖,並發給他們護照。他們在一九三三年一月十四日離開曼谷到猶地亞(Ayuthaya)、華富里、那空索旺(Nakhon Sawan)與蘇可泰(Sukhothai)省,有群僧侶(其中十位來自南部)則從達省走另一條路到緬甸。這些僧侶不像頭陀僧,都待在沿途的寺院,並未找僻靜的地方禪修。有趣的是,法宗派僧侶竟會與大宗派僧侶阿姜潘一起旅行。阿姜潘後來以辯論技巧而聞名全國,當時他用的是巴利語法號—般若南塔(Panyanantha)。 (12) 般若南塔(阿姜潘)在一九六○年成為暖武里省裘拉帕坦寺(Wat Cholaprathan)的住持,他在對信眾開示時說到這個故事,顯然這個經驗改變了泰國僧侶對大乘佛教僧侶的觀點。合掌以表示敬意是兩掌合十,並放在下巴前,依照尊敬的程度來決定合掌的高度。 (13) 參與「法遊」計劃的僧侶在苗、傜、憟憟(Lisu)、拉胡、阿卡與克倫等族的村落間工作,他們在「森林遭入侵期」被當作國家政策的傀儡,在暗地裡破壞山地部落的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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