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隨感覺起舞】香光莊嚴八十二期/94年6月20日
純淨喜悅的愛 愛的觀照 阿姜蘇美多 著 釋自霽
譯 |
當「心」從「我」的幻相中釋放出來,一種慈愛的特質就在生命純淨的喜悅中產生。 那不是期待成為任何事或任何人;也不是期待持續或永恆。 它不是任何事物所造成的,那只是事情的本然。 |
由於佛弟子對於觀照、正念與智慧的強調,修道生活看來近乎以沒有感覺、非常客觀的方式看待一切事物。我們應該視一切為無常、苦、無我,而非去感受它們。事實似乎如此。然而,請牢記:生命的真誠體驗是充滿愛的。因此,愛與摯愛不應被摒除。 如果我們視愛的經驗只是無常、苦與無我,那似乎顯得無情。客觀只是一種正確體驗事物的方法,因此愛並不會令我們失去理智。如果我們執取愛的概念,那麼就會看不到它的真相。我們可以藉由以下種種方式得到愛的真正啟示,例如:談論愛或思索愛—在他人身上尋求它;需索它;或感覺愛是如何被遺漏的。但在我們的生命裡,愛究竟指的是什麼呢? >體驗「愛」 從感性層面來看:人們可能想要擁有完全一致的感覺;或者將感覺放在某些特別的人身上;想要與另一個人有特殊的愛的關係;或者,愛可以是抽象的—對所有人類的愛,對一切有情的愛,對上帝的愛,對某些事或某些概念的愛。 摯愛出自於內心,它並非理性的事情。人們無法只因喜歡這概念,就能感受到愛或摯愛。只有當心不執取、開放、包容與自在時,才能開始體驗純淨的愛。慈、悲、喜、捨四梵住來自於一顆空性的心。它並非來自於貧瘠、槁木死灰的感覺。而是來自於一顆沒有被染污的心,沒有被自己或他人的概念束縛的心,或沒有被對某些事物的欲望束縛的心。 慈愛隨著「無我」而產生 沙門僧團依著戒律而生活,不流露對愛與喜悅的表達,人們或許會因此而認為修道生活是冷漠與無情的—僧團裡沒有摯愛感情的氛圍,在作法與表達上相當地拘謹、節制。—儘管如此,這不一定就否定了愛。具足正念,並經由我們與自己的身體、僧團、在家人、傳統以及社會聯結的方式,寬大、仁慈、包容就在當下,從中我們可以感受到關懷、喜悅與慈悲。 然而,這仍是無常與無我的;從其本質不是任何事物的結果來看,同時也是苦的。它並非是令人滿意的主體或附屬品。但是,當「心」從「我」的幻相中釋放出來,一種慈愛的特質就在生命純淨的喜悅中產生。那不是期待成為任何事或任何人;也不是期待持續或永恆。它不是任何事物所造成的,那只是事情的本然。因此,當人們以此方式深觀,那就是信念、信任與摯愛的方式。 >見法的信心 人們無法真正地掌握信念、信心與信任。信念不是人們能夠創造的東西。談這些字詞容易,但能真正對法產生信念與信心,必須無論如何皆願意放下任何的需求、主張,或者任何的執著。當我們細察且了解法或事物的真實本質時,就能真正體驗到信心。如果我們真正地深觀法、見法,就會產生信念—一種對真理全然信任與把握的強烈意識。 >留心壓抑與執取的陷阱 修習禪觀時,如果我們變得更害怕、焦慮、緊張,或在情緒上感到索然無味,那就是方法不正確。很可能是我們用來壓抑感覺或否定事物的方法,結果只讓我們感覺更緊繃且猶疑不定。這表示已執取了某種特定的觀點。我們愈能全然地如實知見事物的本然,就愈能產生信念。信念逐漸地增加,它是一種全然的信任。只有透過完全地信任,才有讓步、放棄或放下可言。它不只是碰運氣或冒險,而是透過信念的體驗。 >修行並非抑制覺受的無情 而體驗的途徑是培養出來的。我們必須清楚自己的處境,不要試圖成為自以為希望的樣子,我們必須不作評斷地如實修鍊。對自己、傳統、師長、比丘或比丘尼,無論是那一樣,如果感到緊張、不安、幻想破滅或失望,那麼試著去認清當下的狀況就夠了。要心甘情願接受事情的本然,而非執迷於相信自己所知覺的是正確的真實,或認為自己所認為的是錯誤的。我們不應該有那樣的感覺,這是兩種極端。聖道的修習是去了知萬物有生有滅,它並不是壓抑,或無情的修行方式,即使它聽起來好像是那樣。 對「無常、苦、無我」的執著 也許人們會認為要放下所有的覺受,視心中的愛只是無常、苦、無我。當感受到對佛陀的愛時,我們會想:「喔!那只是無常、苦、無我,就是那樣而已!」當對師長感受到愛時,我們也會想:「那只是無常、苦、無我,不要執著師長!」當對傳統等等感受到愛時,我們也這麼想:「這都是無常、苦、無我,不要執著傳統……。」 「不執取任何事物」可以只是抑制一切的一種方式。它不必然是要放下或不執取,它可以只是我們採取的一種立場。一旦採取了那種立場,並去實行它,則所有的感知都將成為消極與壓迫。「我們不該執取任何事物,不該愛任何事物,不該對事物有感覺。覺知事物只是無常、苦、無我。」這意謂著,我們只是相信這句話,並且如同用一枝棍棒般,不斷地敲打我們的心。我們沒有觀照、注意、觀察、開放與信任。 分享的喜悅 慈心的修行是美好的愛的修鍊之一,它在佛法中極度被推崇,也就是慈悲觀。人類是溫血的動物,的確能覺知愛,那是人性的一部分。我們彼此喜歡,想要和人群在一起,性好親切,從烹煮食物與他人分享中得到喜悅。我們樂於助人,在亞洲社會的布施習俗中可見一般:當斯里蘭卡人帶著咖哩菜餚來此時,他們顯得很快樂。那是布施的喜悅。 這是非常棒的特質。不是嗎?看到有人熬夜準備佳餚,供養其他的人是很美好的—他們不是為他們自己而煮。就人性的經驗來說,那是什麼?那是染污心或是執取為他人服務所感受到的愉悅或快樂嗎?這是人性的美好—能夠去愛、給予、分享與寬容。不是嗎? >富有者的真正快樂 試想,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最大樂趣是什麼?什麼才是真正快樂的事呢?得到我想要的嗎?不,有機會將財富施捨出去,那才是成為有錢人真實的快樂—能夠施捨,如布施這般慷慨寬大的行為。反之,富有卻捨不得,就會造就真正的負擔—成為世上最富有卻自私的人,沒有轉圜地堅持並保有一切給自己。財富的喜悅來自於不帶任何染污的意圖,或自私的需求,而是以自己的能力去分享與給予。 這就是人性的可愛之處:我們能體驗給予的喜悅。當我們能真正地給予,沒有任何自私的需求去幫助他人時,就能體驗到這種喜悅。它必定是美好的人性經驗。然而,我們不能期望它讓我們往後的生活都是喜悅的。 >無私不望報的付出 布施與慈悲的喜悅不是永恆的,不會讓我們永遠快樂。然而,我們並不這麼想。如果我們認為它是永恆,那已經不是布施,卻成了一種交易;那不是布施的行為,而是在購物。 真正的喜悅來自給予,而且不在乎他人是否知曉。例如:我布施給你,且非常重要的是,你知道誰布施給你嗎?我,是我給予的!一旦「我」出現,來自給予的喜悅,可能會非常少。如果我們非常在意別人知道,與讚賞我們的布施及善行,心就會變得沒有喜悅。假如人們執著「善行應被知道」的想法,那麼就無法在生活裡領略快樂,或擁有真正的喜悅。讚賞他人的善行與布施並沒有錯,但當我們不需求它時,自然就有喜悅。 以利他為基礎的愛 浪漫的愛通常是以「我」的幻覺,和希求回報為基礎。然而,靈性的愛是利他或周遍宇宙的愛,以四梵住—慈、悲、喜、捨—為代表。這樣的愛是一種融洽和諧的經驗。它凝聚、統一一切,是一種融洽關係。仇恨是隔離的經驗。當我們憎恨,就沒有和諧、融洽或統一。仇恨是分離、分裂和有區隔的。愛是和諧的,而且我們想要和諧一致。因為生活在愁恨、區隔、分裂的世界,是一種痛苦的地獄境界。 這個團體是一個宗教團體,一個僧團,是一個整體。如果我們從僧團脫離,並討厭僧團:「討厭這個比丘尼,討厭那個比丘;而且我不喜歡那個,不喜歡這個。」那麼,這就不是一個團體了,它是不和諧的。那是一種疏離與隔離的氣氛,強調我和你:你的缺點,和我的感覺;你的過失,和我的忿怒;或者,我強調你的錯,比丘的錯,比丘尼的錯,在家行者的錯……。執著於那些看法,讓我感到疏離、隔離、忿怒、不滿,不快樂與沮喪。 >讓心住於慈愛中 有時心會處於非常負面的狀況,那時所有的覺知都是煩惱。不論人們做什麼,似乎都不夠好。當我們處在那種心境,每件事情似乎都是錯誤的—什麼貓、太陽、月亮,心變得不協調、分離與消極,我們所經歷的每一件事都感到疏離。只要我們認同,且執取這種看法,就不可能有融洽或和諧產生。當我們處在愛的心境時,無論對別人的感覺不太好,或他們沒有確實做到他們應該做的,這都沒有關係了。總是會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它們應有的樣子。但當我們的心慈愛時,這些便不那麼重要了。 因此,愛的經驗出現,是因為我們為了體驗融洽、和諧與一體,而願意包容不同的個性,與存在於緣起世間的差異性。我們會因老病死的共同經歷,而如兄弟姊妹般地聯結,而不是在於指出差異性,或是誰比誰好。 正念覺知不落兩端 當我們皈依僧,就是皈依善行道者(supatipanna)、正直行道者(ujupatipanna)、真理行道者(nayapatipanna)、正當行道者(sAmIcipatipanna)。我們皈依那些修習佛法者—善良、正直、真誠的人。而不是美國人、英國人、澳洲人、男人、女人,或是比丘尼、比丘們。 我們同時具有和合與分離的傾向,而且也能夠正念地覺察它們。我們必須以佛法來明辨事物的本然。事物有和合也有分離,一個具有敏銳覺知的人就不會落入兩端。有和諧與融洽的時刻,會有不分別、摯愛、感恩、寬容、喜悅的時刻。 然而,也有疏離與分別的時候。為了檢查出了什麼問題,正視煩惱是有必要的。看著憤怒、嫉妒和恐懼,然後去接受、了解那些情緒的經驗,而不是審判它們,把它們當成「我」,當成自己不應該有的東西。這是生而為人的全部:我們出生為一個個獨立的形式,然而我們能夠統一。我們可以領會一致性、共同體、統一性,但我們也能區別。 因此,歸依佛陀,是因為人們具備辨明兩邊,且能適當回應的能力。我們能將生命的不圓滿與問題,看成是人類經驗的一部分,而不是個人的。因為有統一和疏離的洞察力,我們不再隨著問題擴散、誇大、激動且被困擾住。事物的本然就是這樣,只是法爾如是。 僧團的生活 作為一位佛教的比丘或比丘尼就和愛絕緣了嗎?戒律只是一個抑制感情的工具嗎?它可以只是那樣,我們可以只用戒律和苦行,當作避開事情的方法。也許女人只是讓比丘們驚嚇;也許男人只是讓比丘尼們呆若木雞。所以,她們成為比丘尼,而她們不須要面對心中對於男人的害怕,以及焦慮……。當然,很多世俗的人都有類似的想法,他們認為:我們在這裡,是因為我們沒有對付真實世界的能力。 >奉獻與利他的僧團生活 然而,實際上又是如何呢?倘若那果真是我們出家為僧尼的原因,那麼,這便是個錯誤的理由。出家不是躲避現實與生命的手段,而是為了觀照它們。因為在「律己」和「律己的尊嚴」中,僧院生活的方式是對所有眾生,包括教內教外的男女一種愛的表達。現在我們不再選擇某個人,作為注意的焦點與奉獻的對象,而是奉獻我們自己給全人類。 我知道,如果我是一個有家庭的人,我所有的關注就必然傾向我的妻兒和目前的家庭。這就是家庭生活的結果和婚姻的面貌,他們擁有優先權。我們必須和我們結婚與需負責任的配偶產生關聯。 一個人可以選擇當個托缽僧,獨自依靠信仰,及對他人仁慈善意的信賴而活。因為,他對所有眾生散發愛與尊重。對眾生的愛和尊重,帶來人們的供養,而這支持我們在此世能作個托缽僧。 >仰止佛陀波羅蜜 有趣的是,佛教僧團的力量如此強大,以致於即使我們憎恨所有人,還是會有信施供養!袈裟力量之大,大到即使比丘或比丘尼個人,憎恨每一個人,仍能得到善心人士的供養。這要歸因於佛陀的波羅蜜。但這不表示我們應該培養憎恨,或以任何方式為我們的憎恨辯護;反之,應當去深思佛陀所建立、非常善巧的僧制的力量。如果能有所體會,我們就能真正感覺到愛與信任。 為什麼這些僧院在英國能產生作用?為何他們在一個非佛教國家裡可以行得通?為何有人想要郵寄支票,帶一袋馬鈴薯,或為準備一餐而來?為何他們要如此費心?這要歸因於佛陀的波羅蜜。他所創立的良善生活型態,帶來了供養。修道生活的慈悲與喜悅,引領其他人擴展、並開顯了相同的經驗。 這真是件難以理解的事,以社會的眼光來為我們的存在辯護。從實際與世俗的立場來看,我們似乎沒有為誰做了些什麼。很多人認為,我們只是坐在這裡,試圖為自己求得開悟—擁有美好而愉快的心靈情境。因為我們無法面對真實的世界。然而,當愈深觀生命並了解它時,我們就愈能了解善、信念,以及佛陀波羅蜜的力量,這些在善的內在聯結中產生了交流。 >「法」,自己說明自己 而且,它不需要證明、談論和強調很多,它自己就會說明自己。我們不必出去告訴人們:「你們應該供養我們,因為我們正在修行,我們是佛陀的弟子。」因人們領會,並尊敬修道的生活,於是我們獲得資具。我們為他人的優點、生命經驗中的仁慈與善意感到欣喜;這也為人們的生命注入喜悅與快樂。 因此,修道生活事實上是一種奇妙、特別的生活方式。根據我們文化的條件所認定的現實而言,它到底如何運作,是相當難以理解的。但就如佛法、如真理、如事物的本然,它真的是逐漸運轉。這增加了我們的信念;增加了我們對歸依與僧伽生活的優點和真諦的信任。 |